2007-10-15

03攝影的源頭:鏡裡鏡外,兩個世界


初次拿起人生第一台相機,透過觀景窗望出去,我面臨一個嚴重的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操作,也不到該拍些什麼?於是我就去舊書店找一本簡易的攝影入門書籍,開始自我摸索,遇到無法克服的障礙時,就向加入攝影社的同學請教,慢慢的從基本的光圈快門開始學起……

剛開始拍照,我和所有的初學者一樣,從風景開始下手,找了幾個同學去淡水、東北角海岸、陽明山,拍山海、花草,和一些光線拖曳的夜景。初次見到自己拍的照片時,還不知道天有多高,覺得自己拍的很不錯,復仇心的催眠讓我覺得自己已強過攝影社那些人太多了。

終於讓我等到一個機會,攝影社主辦了一個年度的真善美攝影比賽,幾乎全體社員都會參賽,連班上一些新手也都躍躍欲試,我很自信的挑出19張幻燈片去參賽,一般人不過拿出五六張就算多了,結果揭曉,我是所有認識的參賽者中唯一全軍覆沒的人,同學至少都有佳作或入選的名次,比賽證明了我是最差的,當時難過的不知如何是好,差一點我就要放下手中的相機,發誓永遠不再拍照了。

後來,我歸咎是器材不夠好,才造成這樣的結果,但母親能拿錢給我買相機已經是勉強了,實在不敢再向母親開口要錢買鏡頭了。於是我利用暑假到新竹阿姨的工廠當工人,從作業員、跟車小弟、搬貨工人做起,一點一滴累積我的器材本錢。終於在兩個月後我買到了一顆135mm的中望遠鏡頭。

第一次接起來想試鏡頭效果就到家附近走走,後來在光復南路上的違章建築鐵路旁(目前已成為一片平坦的停車場)拍了一對我很熟悉的母女,媽媽是瘋子,女兒是智障,媽媽撿了一斷菜販丟棄的甘蔗給女兒吃,拍完後不以為意的前行了二十公尺,一幕景象讓我整個人怔住……我看見剛登陸台灣的麥當勞前,排了長長的人龍,在當時一顆漢堡的價格可是天價。我轉頭看那對揀甘蔗的母女,心想為何短短幾步路的距離,我卻看見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回家後我像出了一場麻疹般,衝擊、震驚、問號不斷向我襲來……原來這世界還躲藏了這麼多的疾苦,當時心中就暗地起誓,今後不再拍任何風花雪月的東西,我要用鏡頭拍這土地上真實生活的人們,當時正逢人間雜誌創刊,每每噙著淚讀完每一篇報導時,總有一股無法言喻的力量衝撞我內心,剎那間,我撇開了愛情,忘記了忌妒和復仇,相機成了我介入別人生活的工具…

專科幾年下來,我總共走過不下一百多個小鄉鎮,拍了兩百多捲底片,洗了上千張照片,當然也因此翹了數不清的課,我總覺得我的老師不在學校裡,是我在旅途中所遇到熱情生活的人們。畢業前,我又參加了一次攝影社辦的真善美攝影比賽,這次我得到了金牌,十個佳作獎中我得了七張,照理說我如願的向別人證明了一些事,應該可以一吐怨氣,但我卻絲毫不感到興奮,我只是急迫的想和別人分享在這封閉的校園外,有太多大家不知道美麗的人與事。

從一段負氣的妒忌開始,我拿了二十幾年的相機,幾乎很少拍風景,卻拍了數不清的名人、政要、作家、藝術家、藝人……還有太多叫不出名字的普通人,回想起這個源頭,愛情早已飄渺無痕,卻留給我一生與影像相隨相行的烙印。



02攝影的源頭:我的第一台單眼相機

一年級因太多科不及格,差點被爸爸休學送軍校,所以二年級決定要開始收心,班上有位很愛出風頭的曾姓同學,目前是知名的綜藝節目主持人,他非常愛追女同學,而且很博愛,見一個追一個,後來贏得一個阿狗的美名,有男同學問他,到底有誰你不追你說清楚好了,曾同學很認真思考這問題後回答:老師。

只要他看上眼的女生,他就會去和女生旁邊的同學換位置,有一次他看上我旁邊的女同學,很自然地他就大辣辣坐在我位子上,然後強迫我去坐他的位置,不坐還好,一坐就出事了。他原本座位旁的女生相貌居然有些神似我國中時的偶像~松田聖子,我一見就像觸電式的愛上她了。當時這應該算是人生第一次比較具像的愛戀吧,時常我會故意不帶課本和她共用一本,上課時一直望著她的臉,連上什麼課都記不得了,有一次還被英文老師發現,大聲喝斥我說,課文寫在書上,不在那女同學的臉上,當時真是無地自容。

少男的愛戀是非常可怕的,一發不可收拾,像場不會間斷的驟雨,整日都活在朝思暮想中,完全沒能力壓抑自己思緒,她去搭公車時,我也傻傻的跟著她搭,哪怕是不順路也甘願多花一倍的時間來轉車,可悲的是,女孩知道我喜歡她,但我始終不敢表達,當時說交往似乎太遙遠,能每日見到她已心滿意足,然而我卻始終不知道女孩對我的感覺是什麼……

半年後,女孩加入了攝影社,她在教室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時常經過活動中心看見她和社團的學長說說笑笑,當時看在心底非常難過,我開始對這社團很反感,裡面社員成雙成對,從不見他們拿出什麼作品,只是彼此互相追逐,以攝影為手段行交往的目的,在我心中他們不是什麼攝影社,而只是男女連誼社。

後來有同班同學陸續加入攝影社,我抵死都不願加入,並心中暗自起誓,非要讓他們對我刮目相看不可,於是回家央求母親買台單眼像機給我,當時正逢父親事業失敗,家中經濟陷入困頓之際,母親想我既然念印刷攝影,相機應是不可避免的工具,於是她就偷偷拿出省吃檢用的私房錢,花了一萬多元買了一台Canon A-1單眼相機給我,現在想來有些心酸,在家境最困難時向母親伸手要錢,只是為了滿足我心中的忌妒…

音響誤我前半生

在我13歲國二時,第一次在鄰居家聽到音響發出的聲音後,整個人就像著魔一般,深深愛上這總會發出近乎真實人聲的儀器,往後近三十年的時間,我幾乎無時無刻都在追尋心中那座完美的音樂殿堂,它花了我大部份的青春,散盡了我數不清的金錢,也切割了大部份與家人相處的時光…

前年,我算了一下我用過的喇叭,共有四十五對,擴大機五十八台,CD唱機二十二台,LP唱機六部,及近百條線…如果說我目前的器材總值是八十萬,那我換機白白折掉的錢鐵定破百萬,在這其中可怕的並非是金錢的損失,而是被撩撥起來無止盡的貪婪。

每當換過機器後的第一首樂曲響起,我聽到幾可亂真的演奏,及栩栩如生的演唱,我不只一次含著激動的淚光入眠,心底不斷告訴自己這是我聽過最完美的音響了,然而激昂幾天之後,心魔又讓我開始懷疑起是否有更完美的聲音?只要換機念頭一起,就是墜入地獄的開始,會立即將書架上近百本的音響雜誌重新讀一遍,儘管之前已翻過不下數十次數百次,我還是會開始熬夜在網路上搜尋器材評論至清晨,第二天醒來完全無心工作,黑著眼圈,腦中不斷盤旋的是下一台機器的人選。但是音響首重在搭配,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一項小小器材的改變,就會令味道面目全非,造成全面性的崩解,就這樣,我一次次將自己辛苦到達的高峰全部剷平,然後再從空地開始砌磚,最可悲的是一棟樓蓋了數十載還未竣工,我居然還樂此不疲。

音響世界像一個小武林,有太多寶刀、名劍存在。我想就算我窮盡一生的時光也聽不盡所有名器,終日庸碌尋覓,搬進搬出,充其量也只算是一名機奴而已。前兩年我漸漸體悟出了一個道理,一山還有一山高,我不想再浪費有限的時間來建造心中的空中閣樓了。也因此,目前的音響器材有些已多年未動了,聲音已不再是我目地的考量,我只留有價值的經典器材,它們在音響時代中,都有著承先啟後的歷史地位,雖未必是顯盡榮華的天價品,但卻都有人的熱情與夢想在其中。

音響誤了我前半生。如果我拿調整音響的態度來拼事業,目前應該也是一方產業之霸,如果我拿研究音響的時間來做學問,我想教授級應是最起碼的,如果我拿對音響的執著來參悟人性,那我應已至無欲而剛之境,歡喜自在的品酌著美麗的生命之歌。

01攝影的源頭

攝影正式走入我生命中是在1983年,算一算攝影在我生命中已24年了,在這其中我以攝影當成職業轉眼間也要邁入第十七個年頭了,十七就像是我生平擁有第一台單眼相機的年紀。

很多朋友都以為我當初會接觸攝影,一定是被什麼大師作品感動,或是有什麼動人的起發過程,才會讓我日後以攝影為職志,一拿就是數十載而且毫無悔意…..我努力的去回想那個源頭,才發現原來這一切是那樣開始的,這使我想起電影蝴蝶效應的開場對白「東太平洋的一隻蝴蝶振翅,會造成西太平洋的颱風」

1982年是我念世新印刷攝影科的第一年,那時剛從嚴謹的國中升上來念五專,我對這環境的改變剛開始非常不適應,同學們牛鬼蛇神遍佈,有人終日不見蹤影,有人整天在睡覺,更有同學穿拖鞋咬著檳榔進教室,課堂上更有男女在打情罵俏,當然更不用提那些穿著超寬喇叭褲和緊的不能再緊的訂做窄裙男女,放眼所及對一位仍保有國中情節的少年而言,這一切像場荒謬劇……

到了一年級下學期,生活開始出現劇烈變化,我認識了幾個熱愛搖滾樂的同學,我們時常一放學就留連在中華商場的佳佳唱片,或是光華商場地下舊書街的唱片行,瘋狂追著billbord上熱門的翻版唱片買…在當時國內對國外熱門音樂的資訊非常貧乏,根本沒有什麼MTV,時常聽了許久的歌,連主唱長什麼樣也一頭霧市面只有一本余光音樂雜誌可看,但我愛的一些搖滾團體如REO,Journer,styx,police,Def lapard上面的報導很少,在求知若渴的心情下,我跑到忠孝東路上的永漢書局去翻一些進口的日文音樂雜誌,一睹心儀樂團的相貌,漸漸的在家聽音響已不能滿足我們對搖滾樂的痴狂,開始大家到海國樂器去報名,準備開始組一個樂團,我選擇的樂器是bass,教我的是一位外型酷似Bon Jovi的老師,每次看他忘我的彈指撥玄,就令我更想快些學成,可以登台開唱…

後來我們覺得光練團還不夠猛,外型也得大改造才行,當時從雜誌看到樂手常戴一隻雷彭黑色膠框的墨鏡,走遍西門町各眼鏡行都沒發現此款眼鏡,好不容易找到一隻類似的但卻是一隻紅框眼鏡,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咬緊牙買下,匆忙拿到眼鏡行去配鏡片,哪隻當時市面根本沒墨鏡這種鏡片,只有漸層的鏡片,後來我是將一塊鏡片重複染兩次色才接近我心目中的黑度,記得拿貨時老闆還很困惑的問我是否要從事特殊工作要用的。

我到中華路直接拿著英國歌手David Bowie的照片給老闆看,照他身上穿的幫我做一套,就著樣我穿著一套奶油黃的短上衣和打折的燈籠褲配紅墨鏡走在校園中,有時甚至只套一件大學服外套裡面是打赤膊的在課堂上閒晃。比起我之前詫異的那些人,我是更離譜百倍,真不知為何短短一年不到,我從一位和女生說話都會害羞的少年,變成一個搖滾怪咖,大概是壓抑已久的情緒一下失去了柵欄,立即如排山倒海般湧出。

2007-09-30

04-風中的花辦

1987~

這是一段封藏許久的回憶,原本我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沒想到卻歷歷在目。

開幕的小說

1987年暑假,我剛從世新畢業,同學們陸續先後入伍了,但我卻遲遲不將畢業證書交到兵役處,因為還有一個重要的工作尚未完成,半年前在山地部落拍照時,我聽到一個非常動人的雛妓故事,當時就下定決心要把它紀錄下來,我知道此刻不提筆寫下,這個故事就會永遠的葬在心中。於是我搬到哥哥的淡大宿舍去住,開始日以繼夜的奮筆疾書,在寫的時候內心的煎熬與痛苦實在是太大,那兩個月大概是我這一生哭最密集的時刻。時常夜半三更,走不出故事人物的情緒時,就獨自一人走到渡船頭望海發呆,放空了一些思緒後又回到窄小的房間,繼續提筆。每天都在和時間競賽般,兵役最晚只能拖三個月。

九月初,我終於提前完成了人生第一篇十萬字長篇小說「枯雲」。整個人精疲力竭暴瘦一圈,後來將小說拿給一些未畢業的同學閱讀,其中外型草莽的阿國看後表示,讀後他心裡非常激動與感動。某天在一場同學間聚會中,酒過三巡後有人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去過華西街娼寮嗎?」
「我逛過很多次,但卻從來沒進去過。」我說

這個答案引起大家七嘴八舌的批評:沒親自去體驗作品怎會有生命……就這樣大家將口袋中的錢掏出,決定湊錢送我一個入伍前的禮物。

第一次紅燈夜

我們一行人來到華西街口,寒意從腳底竄起,在窄小的巷道中,整條刺目的紅燈光,店內女孩們穿著暴露死命的叫喚拖住過往的男人,透過店家的鐵欄杆我看見上百隻舞動的手,男人們川流擠滿整條巷道,此景像好像一個超現實的舞台……我和同學一連繞了三次,差點被小姐們活活撕裂,耗到清晨四點,大家都累癱了,我卻仍無法下定決心,在周遭的鼓譟聲中,我突然看見一位娟秀白皙的女生偷偷在門後望著我們,當時不知哪來的膽識,心想就是她吧!我走到店家門口,握著那女生的手,她嚇了一跳,回神後勾住我往店後暗黑的長廊走去……

一進門才發現,房間小到只有一張雙人床的大小,一盞台燈,滿屋的腥味攙著脂粉味,我不安坐在濕黏的床單上,女孩從門外端了一個臉盆進來。

「需要保險套嗎?」她輕聲問著
「妳進來,我什麼也不要!」我看著她的臉說
她狐疑的慢慢把門關上,壓低聲問著:
「那你要幹嘛?」
「只想和你聊一聊。」
「你真的什麼都不要做?」
「真的!」

只見她把床頭的檯燈扭亮,在暈黃光線之中我才看清楚她的臉,她有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清秀的鵝蛋臉,茂密齊肩的短髮,消瘦的身體,臉上施著薄粉,是一位很秀氣漂亮的女生,只是神情間有一些些憔悴。

她坐到我身旁,開始慢慢和她聊起來,她好奇的問了我前來的動機,我就把在部落聽到的感人故事告訴她,並剛寫成一本關於她們女孩的小說,只見她蹙著眉很認真的聽著我說,在言談間也知道她今年17歲了,是來自新竹的泰雅族人,店家給她取了小雨(化名)的名字。我訝異的問:

「那你不是15歲國中沒畢業就進來了?」
「在這都是這樣啊,你剛剛進來時有看見外面椅子上坐了一個害羞的小女生嗎?她才12歲國小畢業而已,是我們隔壁村的孩子,昨天才剛來,店家在等人出高價買她的處女夜。」

沒多久15分鐘就到了,我拿出朋友湊給我的四百元塞進她手心,走出房門時她小聲問著:

「你還會來嗎?」
「一定會!」我堅定的說

只見小雨將錢交到櫃檯,檯後一位胖女人交一張牌子給她,小雨微笑的揮揮手,臨行前我看見了坐在牆腳的小女孩,她累的弓著背睡著了。

釘上十字架的身體

離開華西街後,心情很低沉,像有塊巨石壓住,在那裡我看見了人性最貪婪與醜陋的一面,但卻又在小雨的臉上看見稚氣的純真。在開始動筆寫小說之前我就收集了大量有關私娼寮的資料與報導,那時才了解很多人誤解一輩子的事……人口販子在資訊不透明的深山部落中,專門鎖定12~16歲的少女,利用地方仕紳博取她們父母的信任,假藉幫助少女介紹高薪的工作將她們騙離部落,然後再用暴力逼迫她們打電話向父母報平安,當少女家人很高興收下一筆幾十萬所謂的預發工資時,他們仍不知女兒已經正式被賣了,許多父母事後知道實情都難過的痛不欲生。但面對這龐大的共犯結構,他們也只能無助暗自飲淚。人口販子將女孩以高價賣給如華西街內的私娼寮,賣身時間約三年,而娼院收下女孩後,會將初夜以高價出售,若遇到有些發育遲緩的孩子,就像飼料雞般打荷爾蒙針強迫發育,讓接客的時間提前發生。

在娼寮內15分鐘算一節,一節收嫖客四百元,若超出時間則加節,少女每節只能分10元並拿一隻牌,她們每天要繳回30支牌給店家,若拿不出來,就拖到地下室內施刑,輕則夾指頭餵蟑螂,重則脫光衣服拳打腳踢,有些少女受不了疼痛逃亡,抓回來會被打得遍體鱗傷,如逃亡超過兩次以上就判死刑,時常報載發現一些淡水河畔傷痕累累的無名女屍,很多都是來自私娼寮。而女孩為了生存,每天要從下午三點站到清晨五點,拼死命的拉客,甚至月事來了都要在陰道深處塞棉花止血,繼續接客,感染腹膜炎時邊接客邊痛的掉淚……這些事在華西街的每天夜晚持續上演著。

看見天使

沒多久我收到入伍兵單,在當兵的前一晚我又去了華西街找小雨,她看到我時,非常驚訝握緊我的手,雀躍的說:

「我已為你不會再來了。」

我把即將入伍的事告訴她,為了這可能很長時間的分離,我拿出親友們給我當兵的零用金,買下她這一夜(娼寮規定過午夜兩點後客人可花八節錢買下少女一整夜,女孩們私下稱這晚為平安夜)。再度相逢後我們像個老友般開心,我談起對華西街生態的認知,她非常驚訝我所了解的細節,還一度懷疑我是不是臥底警察,因為店家是嚴格禁止她們對任何人提及的,所以無論外人對她們如何誤解,貪錢、縱慾、骯髒、無恥……所有的委屈也只能往肚裡吞。或許小雨開始明白我能體會她們的心情,才慢慢透露出內心的話。

「剛進來前半年每晚睡前都在哭,店內的姐姐不忍心,常抱著我睡覺,有時她們會抱在一起哭唱著故鄉的歌。現在兩年了,沒有淚了。」
「為什麼呢?」我好奇的問著。
她低著頭說:「有一種痛比身體的痛還痛,她摸著自己的心,這裡痛!」

接著她就說出一年前的一段戀情,當時有位士官長常來找她,對她非常呵護,日久兩人發生感情了,士官長開始兼副業想多賺錢贖她,日積月累下士官日漸憔悴,小玫看在心底很難過,另一方面也覺得自己的出身會讓士官長日後抬不起頭,於是就開始故意冷落他,並表示對他的感情只是應付一般嫖客而已,士官長之後傷心的離開了,從此再也不曾出現了。小雨說到此時紅了眼框,哽咽的說:

「那是我第一次想自殺,雖然我才17歲,可是我自己知道不能去愛上別人……」

當時我把她抱在懷裡拍著她的背,久久無語,空氣間只剩她低弱的啜泣聲。

没一會小雨就睡著了,今晚是她難得的平安夜,看得出來她今天放鬆了旋緊很久的心,我仔細端詳躺在身旁的她,覺得她是那麼甜美寧靜,像一個天真的小女孩,但一想起無窮無盡的男人壓在她身上發洩,再看著她嬌弱的身軀,實在無法想像她承受了多大的折磨。清晨五點,我將一疊紙筆,我偷偷塞到她棉被裡,上面寫著:

「當兵期間我會託朋友拿信給你,你也要寫信給我,我一定會再回來看妳的。」

出了華西街,天空漸漸翻白,我趕忙回家收拾好行李,趕搭上十點松山車站那班入伍專車,沿途上我像失魂的肉軀,想著幾小時前小雨的話……在17歲最美麗的年紀中,無法愛戀的心情。

到了成功領後,開始無天無地的體力折磨,只能把精神依靠親友的書信上,我寫了一封信給阿國請他幫我拿給小雨。一次探親日,阿國和幾個同學來軍中看我,他交給我一張折的很方整的紙,他說:「這是花八百元才拿到的,先花四百元送信,一星期後再花四百元取信,你放心,我可沒和她怎樣。」攤開小雨寫給我的信,她的字有些扭曲,夾雜一些別字,大致內容如下:

小仲,很高興認識你,感覺出來你是真正關心我的,我原本以為男生全都是一樣,但遇到你之後我才發現並不是我想的那樣,覺得自己很幸運,好想念你,希望能很快看見你,在這我一切已習慣,不要擔心我,你朋友也是個好人,安心當兵,如果你短時間無法回來,我明年期滿就自由了,我一定會去部隊看你,千萬要保重……小雨

拿到小雨的信,內心有說不出的感動,它是來自社會最底層的角落,途中經過友情的加溫,如今停留在我手上,像一顆光亮的水晶般純淨。我將小雨的信仔細放入皮夾內,後來在部隊中無論再如何辛苦的操練,我都不再覺得苦了,因為這和小雨所承受的一切比起來,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對小雨的思念也與日俱增,那開始困惑自己對她的心態,是憐憫,關心,疼惜,亦或愛情。我想已難以釐清了。

留在手心裡的名字

終於熬過了兩個月的新訓,在抽籤分發部隊前,所有人放三天探親假,我一回到台北家中匆匆將行李放下後就前往華西街,在店門口我左看右看就是不見小雨的蹤跡,深怕她轉到別處去了,向店內小姐詢問才知道她目前有客人,因為她長得美,所以客人始終是源源不絕,我守候在門口,煙一隻接一隻抽,並盯著每一個店內出來的嫖客,想看清他們的嘴臉,只見各式各樣的人皆有,有刁著煙的青少年,滿口檳榔的兄弟,油頭粉面的中年人,還有滿腦腸肥的老頭。

那是一個很非常複雜的心情,是一個充滿怨妒而痛心的等待。大約45分鐘後,我終於看見小雨了,似乎比之前更瘦了一些,眼角的淚開開始噪動,當她看見我時吃驚的大叫了一聲,笑得好燦爛卻也好苦澀,才剛踏入房內她就將我抱入懷中好久好久,那時我第一次覺得,彼此像一對歷經風霜的苦命鴛鴦。

她笑起來甜美依舊,一直傻傻望著我,摸著我的大光頭說:
「你這樣看起來年紀好小好可愛,能不能給我一張你的照片,很擔心有一天你不再來了,怕會忘記你的樣子。」
接著就拿出藏在床墊下的兩封信給我:「我有聽你的話寫信給你,但你朋友沒來無法給你。」

這一夜,覺得小雨的眼神看起來特別溫柔,我將兩個月部隊微薄的薪俸全拿出來又買了她今晚平安,我們躺在一起談了許多她童年的往事,知道她因家境清寒只念到國小四年級,就去幫父親種香菇貼補家用,父親很疼愛她但卻很早逝,當我問起他為何會被賣在這裡時,她始終不願意說出這段過往,只說:

「不能怪媽媽,她也不知道會這樣……」

我從包包中拿出一台偷帶進來的迷你相機要拍下她的樣子,放在身上,這舉動被娼寮發現的話,下場至少斷手斷腳。她見我拿起相機,趕忙拿出鏡子仔細把頭髮梳整齊,並開心的笑著:

「只能留著自己看,不能拿給別人看喔。」
「那妳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名嗎?我想在照片背面寫下你真正的名字。」
她惶恐的看著我說:「這真的不能說,被知道了我會非常慘的,沒騙你啦!」


此刻空氣沉靜了數十秒,她突然拉起我的手掌,用指尖在我的掌心寫下她的名字,並將食指放在我嘴上,叫我千萬別念出來。

北風的話


我帶著小雨的照片回到部隊,抽完分發部隊的籤後,選擇了未來一年多的命運,當夜聽到有許多弟兄棉被裡哭泣。隔天我們像風中的蒲公英開始各飛東西,我被帶到北部的步兵師,才剛報到就被命令上一台的卡車,車子穿過一大片遼闊的農村,最後停在一個無人的草原旁,帶隊官領著我和兩個同梯新兵穿過一段比人還高的荒煙漫草,最後出現在眼前是一棟斑剝老舊的小營房,它後是居然是整片的蔚藍大海。我來到只有十個人的部隊,戊守在台灣的邊境。

在海邊服役的日子很愜意,每天除了站兩班衛兵外其餘時間很自由,弟兄們像家人一樣,一起吃飯洗澡,一起聊天看電視,一起呼呼大睡……因為是新兵所以會排到站半夜的衛兵,那時我才知道,白天的海洋美麗如畫,夜晚卻是非常令人驚愕的,一望無繼的神秘黑水下,翻攪著懾人的能量,不斷發出陣陣巨吼。我愛在站衛兵時帶一個口琴,胡亂吹些旋律,並思念遠方的小雨,有時順著強勁的海風,會朝著她的位置大喊,我知道此刻她一定仍未眠,希望能聽見風帶去的呼喚。

10元的狀元糕

在海邊每個月都可以有三天休假,也都會在那時去看小雨,因為在部隊都沒花費,所以薪俸多半都可買下一夜,但小雨開始會制止我,她說我當兵沒什麼錢,能見一面已經很開心了,時間長短沒關係,不要浪費那麼多錢。彼此間的感情隨著每個月固定時間的見面,有些像萌芽中的小情侶。因為知道她國小就失學了,所以會帶一些如孤星淚的書去給她,並教她一些較艱澀的地方,也希望她看完後將書傳給其他姊妹,她們還太年輕有太多的路要走,千萬別對這世界失望。有時我們會愉快地談起未來,並承諾要在她期滿自由後,帶她到各地去走走,看看這裡之外的美好的事物。

認識小雨以來,始終都沒和她發生過關係,因為如果那樣做了,我只不過是一個對她比較好的嫖客而已,小雨自己也曾說過,雖然她每天要裸體面對很多男人,但就是沒辦法在我面前脫衣,因為她會覺得害羞。隨著去的次數越來越多,慢慢的發現,在華西街也有越來越多的女孩知道我。有時還沒走到她們店門口,就聽到有女孩叫著,他來了他來了!有一次在店門口等小雨時,正好有賣狀元糕的經過,有個女孩還送了一個來給我吃,看著手上一個10元的狀元糕,想到這是她們被一個男人發洩後的所得,真的很不捨去吃。

曾經在小雨房內遇到警察臨檢,全部的少女都跑去躲,我也和姊妹們擠在屋頂水塔旁,大家像逃犯般狼狽,但卻心裡卻很開心。有一次有人敲門,開門後見到一個濃妝的女孩,她手上拿一罐啤酒說:

「我知道你們在聊天,來,我敬你!」

還有幾次,我要離開時,被女孩們熱情拉住一起擠在娼寮後窄小的廚房吃油飯。後來小雨說,她把我帶的書拿去給大家看,也和姊妹說了許多我的事,姊妹們都覺得世上還是有關心她們的人。

平靜的離別

從夏天到冬天,我們持續見面了半年,已算不清去過幾次華西街,有一天我摸到她肩上一個疤,問她發生什麼事,她才說:

「有個客人辦完事後,突然拿起桌上的檯燈用力朝我肩膀打下,我當場痛的縮著大哭,問他為什麼要打我,那個人突然下跪說,他想來這裡發洩,但身上沒有錢,所以想把我敲昏後逃走,他一直說對不起,懇求我不要告訴店家,否則他會被打死,後來我就拿出自己的錢,幫他拿到櫃檯去繳。」

我聽了之後很心疼,難過的是幫不上忙,那400元可是她面對40個男人的代價,小雨雖然活在這惡劣的泥沼中,卻難得有一顆體貼良善的心地。

隨著她賣身期限的到來,卻發現她開始憂心忡忡,很少見她以前那甜美的笑容,只是靜靜的躺在我身旁。有一次她緩緩的說:

「我以前說出來後要去部隊看你,能不能反悔?」
「為什麼?」我說
「因為還是不要讓你朋友知道有我這樣的朋友,他們會看不起你的…」聽完她的話後,我想那個士官長的事,想起她說過:「像我這樣的女生是沒有條件去愛人的…」

當下我雖然盡全力去解釋,希望她放下心中的罣礙,但我知道她沒有聽進去。

最後一次去華西街是在她期滿前兩星期,那次是我們唯一一次的吵架,他告訴我因為快出去了,想回家鄉開個小店賣衣服,所以私娼店老闆希望她再待半年,每一節可以讓她拿一半,這樣就可以有幾十萬的本錢開店,所以……還沒聽她說完我當場就非常生氣說:

「之前妳是被迫的,沒有人會怪你,但之後妳是自願的,沒有人會同情妳!」「可是我都在這裡三年了,有差這半年嗎?媽媽常向我要錢,我又沒一技 之長,以後日子該怎麼辦!」她焦慮的說。
「當然有差,至少我知道是不一樣,妳可以去學些技術?或是我來幫你想想辦法!」


只見她低頭不語……突然間我們的房門被用力推開了,老闆娘驚訝的看見我們倆衣冠整齊的座在床上,立即關上門並用泰雅語大聲怒罵,只見小雨慌張的用母語回應。小雨接下來看著我說:

「你已經被她注意了很久,她知道我們的事,你不要再來了,會有危險的,兩個星期很快就到了,我出去時會找你的。」

我匆匆寫下部隊和家中的電話交給她,叫她出來時千萬要找我,臨行前,走在那條熟悉的黑暗走廊上,聽見小雨在後面輕聲的說:

「無論怎樣,我永遠都會記得你的。」

離去時我有個預感,她似乎不會再找我了。

思念的厚度

回到部隊想著小雨的話,或許我太自私了,沒有在她的立場思考過這個問題,而我人又被困在部隊中,也完全幫不上她忙,只會一味的指責她。十幾天後的晚上,在部隊中突然接到小雨打來的電話,說她兩天前已經離開華西街了,目前在山上的家中,這星期四她會來台北一趟,想約我見面,請我再等她的電話。我非常興奮的允諾,心想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台北一趟,這將是我們第一次在華西街外見面,可以毫無拘束的談天說地。

星期四當天,我的心情無法平撫,像隻螞蟻般,在家來回不停走動,焦急等著小雨的電話,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始終沒再接到她打來的電話,而我卻無助不知道她住哪裡和她家的電話,臨睡前腦中胡亂想了很多事,會不會她出了什麼事了,或是突然將我的電話遺失了,難道她又回去華西街了嗎?怕我生氣不敢打來……當夜我幾乎難以成眠。星期五一整天都在家中等電話,結果依然一樣,她像失蹤似的無消無息,或許我都猜錯了,也許她只想要一個全新的人生,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一切重頭開始吧!

之後一年多過去了,也再沒有小雨的任何消息,也刻意的讓自己去淡忘這件事,小雨無消息之後半年後,我開始談戀愛,她是我多年的筆友,幾年下來她總是在默默關心我,也是對我了解最多的朋友,或許是小雨事件的傷太深,讓我慢慢將感情投射到她身上。退伍前部隊撤守海防出去行軍,只留下我們幾個老兵留守,某天夜晚我喝了許多酒,聽到大家正在談論,哪家娼寮少女多美多辣時,我突然大聲吆喝,叫大家安靜,把娼寮種種續奴販娼的行徑,及女孩們的血淚心酸說出,也娓娓道出藏在我心中一年多,我和小雨之間的深刻的往事……當晚我好思念小雨,只想知道她現在過的好嗎。

看見日出

第二天早上,有一個弟兄跑來找我,他幾乎每星期都要去嫖妓,他說昨夜聽了我的故事後很感動但也很深感罪惡,他並發誓以後不會再去了,想要贖罪請我幫他。我問:

「你要我怎麼幫你?」
「幫你找到小雨。」他說。
當場我傻了一下,回答:「不可能啦,已經失去聯絡一年多了。」
「你昨天提到她的故鄉,我對那裡很熟,去問問看,搞不好有線索。」


聽完弟兄的話,我整個人愣住了,不停的想:

「可能嗎?」

拿到退伍令的第二天,我們約在車站碰面,他騎了一台速克達機車,我們兩人就一路往竹東的山裡騎去,沿路上風光明媚,但內心卻很忐忑,擔心如果真的見到小雨該說什麼,會不會她已經有新的生活,並不希望被人打擾。約一個半小時後我們來到一個山腰部落,他說:

「到了!這就是你說的地方。」

下車後,我問部落中耕作的老人,念出小雨曾寫在我掌心的名字,一連幾個都沒聽過,後來我們來到一個小小派出所前,又走進去詢問,一個年輕的警員一聽到她名字就說:

「他是我的表姊啊,前面巷口第二家就是她家了。」

沒想到真的給我們找到了,我懷著惶恐的心,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的向前走著。

走進警員所指的屋內,我看見到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

「有事嗎?」她有些警戒的問。
我講出小雨的名字:「我想找她,不知她在嗎?」
婦人開始全身打量我們一番說:「你們是誰,找她幹什麼?」
「我是她台北的朋友,很久沒見到她了,想來探望她一下」我說。
「我是她媽媽,你在台北哪裡認識她的?多久以前認識的?」

我感受到她的敵意,但回答不出她的問題,只是一直解釋:

「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小雨真的是朋友…」
「她已經不住在這裡了,你們以後不要來了。」她開始想趕我們走。

正當我們不知如何是好時,屋內突然出現了一個約二十出頭的年輕的女生,她手中抱了一個嬰兒,和婦人用泰雅語談了一下,然後客氣的請我們進去,笑笑的對我說:

「你好,我是小雨的大嫂,我看過你的照片,也知道你是誰。」
「請問小雨現在在哪裡,過得好嗎?」我焦急的問。
她逗了一下懷中的嬰兒,喃喃的說:「她現在在新竹的一家美容院工作,妳放心,那工作很正常,而且她也已經嫁人了,她老公很疼她,對她非常好。」


聽完她的話後,我將懸在胸中的一口氣長長嘆出,像突然放下肩上一個陳年的重擔,我追問著:

「那…哪裡可以找到她,我想見她一面!」
那女生突然皺起眉頭,為難的說:「我真的不能說她在哪,有些事已經過去了,她也許不想再提起。」
她停頓了幾秒又說:「不過,我會告訴小雨你來過了,她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的。」


她的話似乎讓我明白了一些事,我說:

「沒關係,只要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也就夠了。」
「你放心,她真的沒有再做了,現在一切都很平順。」


就在我們起身要道別時,她將嬰兒捧到我眼前。

「要不要抱一下,這是小雨兩個月大的孩子。」

我驚訝的將孩子輕輕抱起,貼著他的肌膚,感受著他暖暖的體溫,看著他黑溜溜的大眼珠時,想起小雨甜美善良的臉龐,想起她那艱辛而苦難的年輕生命,我輕輕搖著嬰兒說:

「媽媽很辛苦,長大要一定要聽話,要孝順媽媽喔!

鎖上記憶

離開了小雨的故鄉,夕陽將眼前染成一片金黃,看著周圍飛馳的花草樹木,就像回到消逝的那段時光,哀愁中帶著甜蜜,我決定要把我對小雨的記憶,永遠的鎖在心中,也許哪年、哪天我們會在某路口的轉角相遇,我告訴自己,要像個陌生人般,微笑地擦肩而過,華西街的一切,宛如她前世的總總,今世的小雨,是一個堅強而幸福的媽媽。

感謝富國、方岳、志銘、恭統、建仁……由於你們在當年的熱情和幫助,溫暖了許許多多的人心。

2007-09-18

01-想像的青春

1979~

一段不曾對話的單戀,卻在心中熾熱燃燒了15年……

1979年,當時我是光復國小六年級田徑隊的一員,常參加許多校際比賽,替學校贏得許多獎牌,也常在朝會中上台接受表揚,在校內算是個出名的學生。一天,我獨自走在校園中的圓形大樓走廊,迎面走來一位留著齊肩短髮很清秀的女生,我們彼此互看了一眼,剎那間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流遍全身,回家後腦中一直想著她的臉和身影,這莫名的感覺讓我很痛苦,因為我不知該如何才能停止,腦中想的全是她的樣子,我想這應該就是少男第一次嚐到愛戀的滋味吧。

之後,我有意無意就會去尋覓那女孩的身影,才知道她的名字小雯(化名),是我同一屆隔壁班的班長,小雯不但人長得清秀標緻,功課更是全班第一名,還是全校模範生及合唱團團員。當時我心中很自卑,如果小雯是天資聰穎組,那我就是四肢發達組。

那年冬天的清晨,田徑隊常頂著寒風細雨在操場衝刺練跑,不時會聽見遠方傳來合唱團悠揚悅耳的歌聲,時常我出神地望著那飄出音樂的窗口,聽著她們一次次唱著「……母親像月亮一樣,照耀我家門窗……」

或許是我看她的眼神透露了什麼,我發覺小雯知道我喜歡她的事,因為每次碰面時她總會羞怯的低下頭,加快腳步離開。雖然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喜歡我,但我肯定她絕對不討厭我。因為她總是比我還要緊張……就這樣,我總會在每天清晨的空氣中聽見她,在校園的轉角處和她擦身而過,並且在遇見小雯的當天夜裡,裹著甜蜜入夢,或許這樣我心滿意足了。

國小畢業那年暑假,突然覺得自己病了,我連躺在床上都幻想會在窗口看見她,結果有一天我居然真的在窗口見到了,她在我鄰居、也是她班上同學家出現,當時正好垃圾車來了,母親叫我拿垃圾去倒,結果在垃圾車前我看見小雯和鄰居女生在門口聊天,當下我把垃圾小心的藏在身後,飛也似地跑回家中,無論怎樣我都編不出一個好理由,告訴媽媽為何我又把垃圾拿回家。

上國中後因為學區關係,小雯居然又和我同校,她被分在全校最好的女生班,也是音樂實驗班,她的功課比國小時更驚人,模擬考常常是全校前十名,而我也是在全校最好的男生班,但卻是全班倒數,時常老師為了懲罰我們,叫我們幾個墊後的學生中午到操場上去半蹲,在那個填鴉的教育體制下,功課差的學生連人格都不准有,當時要是能選擇的話,我希望自己在放牛班。

在國中校園也常見到小雯,若她和一群同學聊天漫步,一見到我會立即不語若無其事的走過,有一次正好我和她單獨迎面相逢,只見她非常緊張的低著頭弄著手上的傘,就在彼此不到十步的距離時她突然快步的向旁邊跑開,這是我第一次清楚的感受到她也喜歡我,因為我看見她漲紅的臉和無措的神情。之後,再遇到她,我都選擇繞路,我喜歡遠遠看著她笑著的樣子。

上了世新之後,就沒有再見到小雯了,心中似乎也漸漸沒再惦著她了,只是會在很偶然間突然想起。有一次傍晚我坐在擁擠的公車上瞥見前方一個女孩的側臉,她穿著北一女的綠制服,身體被重重的書包壓的斜一邊,手緊抓著扶手站著打盹,那熟悉的臉我一下子就認出是小雯,當時我不假思索的站起來拍了一下她肩膀說:「小姐那裡有位子去坐下吧,」她惺忪地應了聲謝謝就坐下,我頭也沒回的按了鈴下車,算一算離我家還有五六站,當夜我非常愉快地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到家,這是我人生唯一一次和小雯的接觸。我想她大概永遠也不知道這件事吧!

在世新的第四年,我在校內刊物《新聞人》當圖片主編,當時社會報導攝影風氣還未開,我常以整版圖片故事方式呈現社會現象,如勞工血淚,青少年東洋次文化等議題。後來還幫該刊物奪得好幾次大專刊物評鑑第一名。某個冬天清晨六點,我拿著剛貼好的報紙大樣正趕往學校製版,天空還灰矇矇的一片,我獨步在公館的天橋上時(現已拆除),前面蹣跚走來一位女生,應是台大的學生,沒多久我就認出是小雯,她也認出我來了,因為她的步履開始有些遲疑,在無路可退下我硬著頭皮走向她,當時氣溫很低,呼吸還冒著白煙,只見她低著頭悄悄走著,在經過她身旁時,每一秒都像凝結般緩慢,依稀還聽到她的呼吸聲,當下腦中一片死白……不知道她到底走多遠了,在下橋時我停下腳步向她的方向望去,驚見她也站在另一頭下樓梯處看著我,彼此短短不到一秒的目光接觸,彷彿彼此說了好多好多的話,道盡多年間來的思念。回到社團後我將原本作好的大樣撕掉,匆忙將所有照片拿出重新檢視,挑出許多我曾在各地拍照時想著她的照片,並寫了一首短詩,標題為「浪跡天涯」,用來紀念一段曾熾熱活在我心中,真實世界卻不曾存在的戀情。

世新畢業那年(1987)暑假,同學們全上成功嶺受大專集訓,那時心中已有一位愛慕的對象,小雯的過往似乎也慢慢封存了。有一天晚上部隊在唱歌,一首遙遠而熟悉的旋律突然響起「…母親像月亮一樣,照耀我家門窗…」當下我憶起小學時的點滴,想起這幾年來,走過很多地方心底總伴著她的影子,唱著唱著就流下淚來。成功嶺結訓後我終於鼓起勇氣寫了一封匿名信給她,我知道她明白我是誰,我將那些因為思念她而拍的許多照片寄給她,並感謝由於她的存在,讓我在年少的日子裡不是那麼孤單,也讓我多年的歲月裡總有一個最後的淨土。

兩年後,我坐在公車上,當車子經過台北東區總督戲院附近時,我在玻璃窗下的人群中見到小雯,她牽了一個高大俊俏男生的手,她笑得好甜、好燦爛,當時一股溫暖流過心底,我從多年前第一眼愛上小雯開始,幾年下來我從來不曾想認識她,她是我年少中最重要的夢,真實會讓夢醒,沒有她我的青春不知會如何慘綠。既然是夢就不該有醒來的時刻。所以當我看見她幸福的表情時,我是真心感到高興,並更仔細的將回憶收好。

前幾年,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小雯,她一個人站在善島寺的公車站前,眼神呆滯,神情憔悴的自言自語,我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或是受到什麼打擊,我默默地站遠處,不見她上任何公車,只見她不停和空氣對話,我鼓起勇氣走到她身後,正下定決心要上前關切時,突然間停下了腳步,因為我似乎不是該出現在她身邊的人。站在她身後,我默默在心底呼喚:小雯,無論你遇到什麼事,十幾年來總有人在你身後關心你,要加油!要堅強!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小雯,在我心底,她的模樣,似乎永遠停留止在28年前第一次相遇時她那娟秀的臉頰。

前言

不知道什麼原因,最近開始想到過去曾經認識的女生,仔細一算還真不少,但有些依稀清楚,有些卻隨時間的消長逐漸模糊。認真思考一下,我才發覺愛情似乎有兩個距離,一個是身體的寬度,一個是心靈的深度。

有些我和她們終日朝夕相處多年,但如今要回想過去的點滴,卻發現有些困難……而其中有些我們根本不算交往過,但那些曾經短暫的交集,卻仍清晰不已……身體的距離像視覺,只存在於眼前當下,心靈的距離像聽覺,一但旋律流入心坎中……令人久久難忘。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是一個很專情的人,但不知怎麼慢慢的我變了,變得不珍惜愛情,變得沒有愛別人的能力,在很長一段時間我同時交往兩個以上女生,在那期間我似乎忘記甜蜜的滋味。有一天發生一件事情,我又變回到過去的我,但……我卻遺忘了許多曾發生過的事。

或許是逃避過去的我吧!記憶開始出現選擇性的流失,姑且不看結果如何?無論喜或悲,酸與甜,每一段感情,每一位曾駐足我生命中的女生,似乎都給了我一把鑰匙,一把開啟不同能力之鑰,在我還沒淡忘的時候,把它寫下吧!

2007-09-01

天台的書房~與星子涼風相對

遠離台北市搬到新店的山上後,家中五坪的露台就一直是我的最愛,那裡可以遠眺綿延群山,可以享受夕陽餘暉的光彩,最棒的還是夜裡徐徐的晚風和天空中的日月星辰。因此,平日再忙,晚上也總是要抽空坐在那兒喝杯咖啡,才心甘情願回到襖熱的房裡,扭開冷氣埋首於書桌前未完的工作。

山上的房子,四周遮蔽物少,日照非常充足,吸收一整天陽光的水泥房到了夜晚便會異常悶熱,加上本身從事需要大量想像空間的影像創作,霧中窄仄雜亂的冷氣書房,常令我昏昏欲睡。

有一天,在露台乘涼時,突發奇想決定將工作書桌移到與天地為伴的景觀露台上。

有了這樣的想法,我首先到大賣場選了一套可日曬雨淋的庭園桌椅,為了保存工作的氣氛,決定捨棄塑膠或玻璃製品,而選擇浸泡過防腐藥劑的木頭材質,並棄圓形桌面,選擇了較適合工作的長方形桌面。接下來,再請電工在屋簷下裝一組防水的插座及開關,順便裝上兩盞庭園燈,當作基本照明的光源,然後在書桌上放一盞可微調亮度的檯燈,接上筆記形電腦,擺台手提音響,基本架構就算完成。

為了使工作不被困擾,腳邊的捕蚊燈是必備用品,甚至還需要捕蟲網,因為隨時都會有些叫不出名字的蟲,突然飛上桌面,只好客氣的請牠們它日再來。如果碰上下雨天,就只好乖乖進房去,這時露台上就需要準備一個防水的塑膠收納櫃,每日離開前將電器用品收好,避免日曬雨淋。

坐在露台上的書房,多半是在晚飯後到睡前這段時間,這也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迎著沁涼的晚風,耳畔響著昆蟲奏鳴曲。有時累了伸個懶腰,才驚覺頭頂上是滿滿的星星,感覺像活在古老的世紀裡,眼前輝映的是幾十萬年前的宇宙。不禁令我想起,文藝史上那個輝煌的年代,或許並不是那時的人比現代人優秀,而是那個時代的生活環境,開啟他們無窮創作的能量,這是生存在五光十色的現代人所無法企及的。

幾十年來,對書房的經驗一直存在於水泥房中一角,如今拉出屋外,走入天地間,這才深刻感受到,置身在一個山中露天書房,讓想像力躍入涼涼空氣裡御風而馳,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2007-08-29

重機路05-希望之路

搜尋各大重機網站,看盡無數車友留言後,對自己要買什麼車卻心中無譜,上網看到眼眶發黑,眾說紛紜,仍不知該買何台?Yamaha Fz1,kawasaki Fz750,Honda cb1300,suzuki gsr600…太多太多口袋名單,最後自己不勝其煩,索性列了一些自己喜愛的條件來一一篩選,1、首先只考慮街車,因我日後可能當成通勤工具,跑車太趴,休旅太重,街車動靜皆宜。2、再來是價位要40萬內,不知自己是一時興起還是會持之以恆,不能失血過多。3、最好是圓燈配雙圓錶,我偏愛經典復古款,感覺圓燈最優雅耐看。4、雙排氣管尤佳,幾乎四輪超級跑車都是雙出排氣管,為了彌補自己一生可能都無緣的遺憾,機車雙出總行吧!5、最後一項品牌形象要有歷史定位,創辦人要有理念,這點本田宗一郎的Honda似乎在四大車廠中最符合我的標準。

綜合以上結論,要Honda的街車,售價四十萬內,原燈加雙圓錶,還要雙出排氣管…最後入圍的剩下兩台,Hornet CB900 及 CB750…CB900贏在排氣量,馬力扭力皆高出CB750不少,前者還是噴射引擎後者是化油器。但CB750的歷史經典性卻又不是CB900可相提並論的。一番掙扎後,我決定到車行一睹實物再來做決定,後來去了八德榮秋,居然發現CB750賣四十萬零五千,很可惜…它喪失了候選人的資格,慘遭淘汰。Hornet 900自然成為唯一的人選了。

2007年6月29日,我前往八德榮秋辦理交車,順便將我的亮橘色Hornet900裝上後箱與側箱,我的業務員大鳥,是個愛騎跑車的年輕人,他對於我裝這些箱子很不諒解,他說除了外觀醜外,對超控和速度也會有影響。我原本也難解釋為何上了年紀的人特愛掛箱,騎上車後我才知道,年輕時只愛速度,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但年紀大了,不愛速度只愛深度,希望藉此重機帶回滿滿的回憶,箱子就算再醜,但裡面裝的卻是美麗的鄉愁。

第一次緩慢的將Hornet900騎回家…當夜難掩心中的興奮,我全副武裝,戴上買了許久的Arai安全帽,來到了山腳下往三峽的110公路,我深吸一口氣,知道前方就是我人生未來的道路,握緊龍頭打上一檔,向眼前蜿蜒的山路撲去,頭燈如利刃般劃過幽暗的山谷,引擎像頭野獸般,呼嘯奔向遠方沉默的星空…(完)

重機路04-第一次接觸

第一次和租車行老闆及駕訓班車友上路,整隊大約十來人,當時內心非常忐忑,因為這是我頭一次騎超過150cc的機車跑在馬路上,也不知道是我太慢還是大家太厲害,同樣是剛考照的新手,每個人都死命的狂加油門,區區環河路就跑到超過100km……我是嚇得魂快飛了,但又怕被拋棄被海放,只有催油死命猛跟,有一個大哥亦受不了此一行車速度,去跟領隊抗議:「我們是才剛拿到駕照的新手,又不是車手。」後來大哥嫌他租的Suzuki GSR600可能太像跑車,新手不好駕馭,和我交換以好上手著名的Honda CB400來騎。我發動換過來的GSR600,不知是否心理因素,覺得全身像被灌入新版軟體般,實力膽識似乎大增三成。

來到了著名的羅馬公路上,領隊說放牛吃草,各憑實力來跑,只見大家像失栓的蠻牛般前衝,剛開始我還勉強跟上,但一過彎龍頭就開始晃,前後輪齊煞才將速度放慢到20以下慢慢彎,幾個彎道下來,還差點撞山,我和那位大哥早被大家海放到天涯海角,後來遇到路邊不知休息多久的車隊,趕緊請教領隊過彎技巧,他說入彎前回油退一檔,含著前煞然後入彎時再補油出彎,短短幾字我居然完全了解,接下來的山路我就秉持此原則過彎,只見我過彎時速不斷攀升,從20、30、50、到最後的七八十,慢慢的看到遠方領先的第一集團了。我想多加練習後自己的成績應該還不差。只可惜,之前跟我換車的大哥仍舊掌握不到技巧,直呼:「看人騎重機原以為很帥,原來是在玩命,以後不騎了。」

重機路03-40歲的禮物

如果人的平均壽命是80歲的話,那40歲就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它代表下山路途的始點,40之前都在收穫,求學、就業、結婚、創業…40之後卻要開始面對失去,體力,健康,夢想,親友,生命…都會逐漸消失,我一直想在這天送給自己一個難忘的禮物。

某天,我翻開報紙見到一條新聞,立院已經三讀通過,550cc的重機日後將開放行駛全國的快速道路,只等交通部頒布施行日期…那時心裡像觸電一般,以我家在這這偏僻的山上,若能騎重機上快速路,不到三十分鐘就可抵達台北鬧區,不論在油費,機動性,娛樂性,拉風度…都比現在開車高出許多,最重要的是它可紓解我現在無車可開的困境,於是下定決心,就把重機當成是送給自己40歲的一個重要大禮吧。

開始燃起慾望之火,就難以抑制它的蔓延,我一方面開始買雜誌,上網收集重機資訊,另一方面立即報名重機駕訓班,開始練車考駕照。幸好我有十幾年騎野狼打檔車的經驗,駕訓班的Honda CB400我一個小時就摸熟,除了比野狼重,打檔方式相反外,騎駕路感算類似,一個星期後我就順利取得重機駕照了。考試當天有重機租車業者來兜生意,可以優惠當日考到駕照的同學,以500元來體驗一日重機,我當然不能錯過此一良機,開始了與重機的第一次接觸。

到了租車行擠滿了剛考到照的同學,現場擺了許多我在雜誌上圖片才見得到的夢幻車種,Yamaha 的當家跑車R-1,R-6,怪獸級未來戰士街車Fz1n和Fz6s,Honda 的科技跑旅VFR-800和經典帥氣的Hornet黃蜂家族…第一次近看這麼多重車,實在太興奮了,就在忙著盯著車吞口水時,沒想到所有眼前的美車都被同學登記光了,只剩下一台和駕訓班教練車同款的CB400…在很不甘願的心情下含淚租下。

重機路02-騎回青澀年代

從老警員手上拿過酒測單,…0.53…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慶幸的是差0.02就會被以公共危險罪起訴,要被戴上手銬帶回警局做筆錄,日後還需出庭並負擔高額的罰金。而不幸的是愛車小銀當場被吊走,並接過一張近三萬五的罰單,不但要上課,駕照還要扣一年…當天,我恍神地坐上計程車,像一隻失志的喪家犬,腦中一片空白,只是湧出數不清的幹字。

接連幾天,正逢連續假日,心裏一直走不出這困境,總覺得這近四萬元的代價好不甘心,平日連買個幾百塊東西都要上Yahoo拍賣比個半天才會下手,這損失可以讓我帶老婆去一趟日本度假了。後來老婆君君看我終日恍神,跑來勸我說,是老天疼你,才用一個會讓你痛,但還承受得起的代價來警告你,告誡你日後不能再酒駕,以避免更大的災禍。老實說,不得不承認,女性在遇到問題時頭腦總是比男人清澈些(感情例外),她的話真的讓我漸漸認栽,釋懷了。

住在山上卻不能開車,彷彿被軟禁般痛苦,為了解決交通的問題,只能重回機車的懷抱了。而我十幾年前買的那台野狼150檔車,因為近年實在太少騎了,常常發不動,動輒需要花錢修,但常常一修好後又閒置數年,然後又得花一筆錢再去修車,算一下我十二年來騎不到6千公里卻花了數萬元修車,所以一年前我心一橫就送給朋友盧哥,幸好盧哥重情義,一知道我的情況後,立即願意將車先給我騎,直到坐完一年車牢之後再還他。

重新騎上這台野狼150,外觀雖略有風霜,但還是不減它英挺的丰姿,只是它真是有年歲了,騎起來抖得兇,坐在上面的感覺像即了使用氣血循環機。如果想來硬轉一下油門,車車馬上放屁抗議。幾天下來,因工作關係,騎著它在台北市郊到處奔馳拍照,我開始覺得非常方便,機動性高又不用繳停車費。某天我還騎去木柵貓空拍照,迎面而來的風,混夾著樹林間的清香,俯看遼闊的台北盆地,這一切讓我想起了許久不曾憶起的年輕往事。一台機車,一架相機,和一顆熾熱的心,從城市到鄉間,曾騎過了一段段難忘的美麗時光…

重機路01-昂貴的門票

2007年2月28日前,在邁入40歲前,我的生命之不曾和重機有任何交集…

同年6月29日,也就是在之後的三個月又零一天,我騎了一台900CC的重機回家了。

話說2007年2月27日那天夜裡,過完農曆年沒多久,從前唸世新的老同學相約聚聚喝春酒。老實說,自從搬到山上住後,幾乎就過著半隱居的生活,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交際應酬幾乎從不參加,與其說我不想見到老朋友,不如說我不喜歡熱鬧喧騰過後,回到寧靜山中的那個落差。所以能避則避,朋友們索性聚會都自動將我排除在外。

那天,我居然破戒,參加了那場聚會。

老友們許久未見,幾杯黃湯下肚,大家開始面紅耳赤扯開嗓門講話,雖然講的永遠是過去那些一再重複的糗事,但似乎永遠聽不膩,或許是這些事情證明了我們曾經有過年少吧,在大家的笑聲中,高梁一杯接一杯乾,在逐漸暈眩的腦裡,時光飛逝的倒轉。

撇開了狼籍的杯盤,告別了同學,我自認非常清醒的走上車,才開不到兩百公尺就遇到警察臨檢,「有沒有喝酒啊?」警察攔下我問的第一句話,當時我真的以為自己喝不多體態極佳,酒測一定ok的,就回說:一點點!沒想到就這三個字讓我萬劫不復,如果能時光倒流重來一次,我會回答的三個字將是:絕對沒!

警察遇上酒駕客,就像蒼蠅遇上屎,怎肯輕易放過。拿起酒測器我當場就要大力吹下去,只見一老警員連忙阻擋,問我喝什麼酒,當我回說高梁時…只見他表情扭曲,立即從車內拿出兩瓶礦泉水:「先喝在測吧!我可不想帶你回警局做筆錄,你煩我更煩,」老警察一臉無奈的低咕著,我當場拼光了一瓶水,然後很阿莎力的說,來吧!拿起酒測器用力一吹,聽見滴的一聲,上面出來一張紙片,上面寫著我日後的命運,保證比廟中求來的籤詩還準100倍…

成為煙斗客03-煙斗客的誕生

2005年一個秋天的下午,我站在金山的燭臺雙峙前看海。17歲時初發現這裡後,這裡就成了我心靈的後花園,它對我有一種奇怪的魔力,任何的煩悶似乎都可以在這裡得到解脫。那天我抽著菸,望著海……突然間心底響起一個聲音:放下吧!放下吧!

當時心想放什麼?該不會是菸吧!可是我完全沒有戒菸的念頭,但奇怪的是,我居然對著手上抽兩口的菸說,感謝你陪我度過人生最珍貴的二十年,大家就在此時永遠告別吧!我深吸了一口後緩緩吐出…..我會記得你的味道的,再見了。老友!我捻熄了還有一半的菸,將口袋菸盒拿出來丟到垃圾桶內,將它們永遠留在我的心靈花園─燭臺島。

現在的我,還在繼續抽菸,但只抽煙斗,至於香菸,那天之後再也沒碰過了。可能有人覺得,管他紙菸還是煙斗還不都是抽菸,換湯不換藥。不!不!不!這兩者相差太多了,煙斗只抽空煙,讓口腔保留菸葉的芳香後就吐出,完全不吸到肺中,所以不會成癮,而且也不再像以前抽菸時會胸悶或咳嗽,據聞抽煙斗的人比一般人長壽者高出5%,因為抽煙斗有助於人思考及沉澱情緒,像牛頓、愛因斯坦、達文西等人都是煙斗客。

成為煙斗客後,我終於可以享受菸的芳醇,而不再被它控制,我用心情來決定燃煙的時機,夏日晚風起,坐在家中露台,俯瞰山谷、仰望星月,一口咖啡,一口煙,裊裊煙霧中回首往事如煙…(完)

成為煙斗客02-菸的復仇

母親去世後,我開始遵循她的最後遺教。戒菸。但母親過世對我的打擊太大,再加上平日對菸的依賴已太深,它很容易在我心靈脆弱時潰散我的決心。在我決心戒菸後五天我又抽了….實在是痛恨自己的沒用。

此戒菸事件後,我對菸開始產生亦敵亦友的關係,菸知道我不能沒有它,開始貪心地盤據我的身心,但我始終忘不了母親臨終的叮嚀……我在等一個時機,一個能徹底消滅它的事件出現。

終於…..我談戀愛了,在我們剛認識時,我問女友,需要我為你戒菸嗎?女友體貼的說,如果抽煙是你的樂趣,那我真的不忍剝奪…因為她的寬容,讓我錯過殺死菸的大好機會,沒想到一年後女友後悔了,希望我為她戒煙,我說沒辦法了,當時為時已晚,因為能夠殺死菸的魔法只有在剛戀愛時才有。

幾年下來我越抽越凶,身旁的人事物早已面目全非,只有菸還是形影不離,從一包到快兩包,無論是工作,休息,走路,騎車,睡前,醒後,當然更不要說飯後了…….. 我已經被菸俘虜了,徹底變成它的奴隸了。

曾經幾度瀟灑的想戒菸,通常撐不過幾天就失敗,只要我見到有人在我面前吞雲吐霧,彷彿就像萬蟻鑽心般難過,總會給自己一個台階,『媽的!抽完這支我就戒!』結果,菸毫不留情的懲罰我的叛變,讓我對它的需求與日俱增。

後來,我自以為是的想到一招,每天只帶10支菸出門,抽完就沒了。結果我忘了台灣還有7-11存在,連帶出那10根我每天還多抽了一包。心想這樣不行,於是又變通想到一招,我發下一個毒誓,我一生都不能自己買菸,否則會……(我忘了誓言的內容),只能接受女友每天分配給我的10支菸,沒想到這個誓言讓我變成名副其實的乞丐。

只要遇到朋友或親人,就向他們討菸,最後甚至整包拿走,朋友來家中沒買菸不准入內,幾次癮頭犯了連路人都敢上去要,我已經步入中年了,卻還得躡手躡腳湊上少年人旁邊,「喂!小夥子,有沒有菸啊?給一支好嗎?」好心的就施捨一支,跩的就說:前面就有7-11好不好!。天啊!我竟變成一個貨真價實的怪叔叔了。幾次半夜實在難忍想抽菸,不是去偷明日的菸,就是去垃圾桶翻菸屁股,看還能不能再吸兩口……我不但像賊,更像毒蟲,當時覺得自己真是賤到可以,我有時覺得這是我違背對母親承諾的代價。

成為煙斗客01-抽不盡的菸

話說22年前,那時我才17歲,在同學的手中接下了人生第一支菸……好奇的點燃之後長吸一口…..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咳嗽。當時我很慶幸,菸並沒有迷惑我,反覺它的辛辣應該是俘虜不了我,誰知日後的命運卻寫下了我與煙數十載纏綿悱惻的愛恨情仇。

18歲時迷上攝影,尤其愛拍夜景,我喜歡看被黑夜中包圍的燈火,每一個光點都是人活動的軌跡。時常我在氣溫只有五度的冬夜,曲著身體哈著嘴中的霧氣看著觀景窗中的光影世界,從繁華到寂寥…..那時,在我那年少的生命中,初次嚐到寂寞的滋味。

一天夜裡,我熬不住孤寒的侵襲,走進便利商店花了60元買了一包cartier香菸和一個打火機,當我燃起第一支菸時,辛辣感覺依舊,但煙從口中飄向天際時,心中卻多了一份篤實,菸頭那一小點火紅像在心底燃起的溫暖火炬,突然覺得自己比想像的更勇敢,更堅強。就這樣地,菸正式走入了我生命之中。

幾年下來,自己從一無所有,到慢慢獲得,再漸漸失去。菸成了我生活中最緊密的朋友,它參與了我生命中每一個過程,無論是喜或悲。指縫中的煙霧成了我窺視自己的媒介,吞吐之間夾雜許多理解與未知的惆悵。

第一次動念頭想和菸分手是在我23歲那年,母親癌末住院,我時常穿梭在醫院和家裡,痛苦的壓力讓我和菸更緊密的依存,一天沒有一包已經無法度日了,喉嚨受不了開始抗議,時常在媽媽的病房中會忍不住的咳嗽,只見媽媽拖著憔悴的病容憂心的看著我,她一直勸我不要再抽了,我表面允諾但私底下卻依然故我。一月初的深夜,母親病危,家人都守在床邊,半夜時情況尚穩定,我請家人先回家休息。誰知,清晨時,媽媽器官突然衰竭,陷入昏迷,我按下警急鈴,醫生護士衝入急救,媽媽短暫的恢復意識,努力交代了一些事後,用手抓著我的衣角說,不要再抽菸了好不好….沒幾分鐘,她就告別了人世。這個打擊,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強烈的浮起戒菸的念頭,也開啟了我與菸的慘烈戰爭。

2007-07-22

源起

2007 6 29 我買了人生第一台重機 Honda Hornet 900